文/程楊松

　　三年前的春天，一條纖細婉轉的小路將我深情拽進江西省玉山縣六都鄉前洲村。這里是我掛點貧困戶老邱的家。已然葳蕤勃發的山川草木如濃稠的綠云恣肆板結、隨勢流荼，卻未能跟隨舒朗的和風漫溢老邱的窗前。彼時，老邱和妻子陷身在被門前兩幢破敗圈房嚴密遮擋的冷澀幽暗中，正遭遇人生的低谷，抵抗著命運的艱難——這艱難，既是他妻子陳鳳菊一場尿毒癥手術造成的身心創傷，也是妻子頻繁血透導至的感官疼痛，更是妻子長期醫藥無著帶來的真切恐慌。

　　“全家多年的積蓄都掏空了，還欠了一屁股債。每年的復檢、透析和用藥至少還得花上六七萬，啥都干不了……”幽暗、雜亂、臟兮的廳堂上，老邱低垂著頭綿軟站立、囁喏陳述，臉上敷著濃重的愁云，嘆息聲潮水一般涌入耳廓。妻子陳鳳菊無力蜷縮在一張躺椅上，于低迷恍惚中把一身病態真實呈現——我知道，他們那時最樸素的愿望，就是讓年近五旬的陳鳳菊能繼續活下去！

　　對于慢性病貧困戶而言，要想讓他們把日子給抻下去，最緊要的，莫過于把醫藥支出的減法盡量做到極致。這除了國家和地方扶貧政策的集成支持，顯然還需要縣、鄉、村三級的共同努力——納入低保救助、民政二次報補、多方統籌救助、定點醫院擴面、用藥目錄協調……說來簡短的幾個“定制步驟”，卻等同于我們一隊人馬近一年的往來奔波。

　　如今，陳鳳菊長年靡費的醫藥用度已全部報銷，徹底堵住了她家因病返貧的“倒車路”。由于醫藥及時跟上、用度無需擔憂，陳鳳菊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身體也開始漸漸恢復，能夠獨自去縣城血透并操持日常家務，把簡單的日子在手中重新建構。

　　“每年差不多都要報銷五六萬，自己花的路費各種補貼也足夠了。老婆的命是黨和政府給續的，不然很可能早就沒了！”老邱常把這句話掛嘴邊、說給我聽，爽朗的話音里有著劫后余生的由衷慶幸。

　　了卻了妻子長年看病吃藥這一重大心事，老邱那顆不服老的心又滋長出新的愿望：讓自家的日子緊跟時代的春風盡快富起來！

　　勤勞肯干、不怕吃苦的老邱，把心思和精力收斂，開始緊緊盯著村里的各種扶貧項目：種大棚菌菇、種白玉豆、種馬家柚、學養黑豬……只要能做的項目，他都爭著做，全力以赴去做好。“這些項目不需要自個兒墊成本，上頭還保價包銷，人勤地不懶，手勤活不虛，每年的收益肯定逃不了！”嘗到了甜頭的老邱心眼明亮，活脫脫的語句里儼然有了脫貧的底氣和心得。

　　如今的老邱，把妻子妥帖安放家中，讓兒子遠赴杭州學廚師，自己除了見隙插針伺弄好幾畝口糧田和果蔬地，還重點爭取到村里的大力支持，在一里外的青山坳選址搭建起一座養豬場，一口氣飼養了幾頭種豬和幾十頭生豬，更沒日沒夜耗在豬場里——似乎每一個逝去的夜晚都送走一份貧窮，每一個新鮮的黎明都迎來一線希望。

　　事實也正是如此——去年春節前，我去老邱家走訪，他興匆匆帶我去后山坳里參觀他的養豬場。薄薄的霧嵐把冬日山鄉沉靜烘托，蒼翠掩映下的養豬場黑瓦白墻，在熾燦的陽光下勾勒出樸素剪影，恰似老邱吃力走過的足跡。豬圈里顯然比我預料的更清潔、更有序，分圈飼養的豬群此起彼伏的喧叫聲與屋外的流水聲在山谷和弦又被一陣風推送遠方，傳遞著此間發生的真實故事。面對我的由衷贊嘆，老邱搓著手呵呵地笑，紅撲撲的臉上分明有著掩飾不住的得意：“干了一兩年，進料、管理、看病、銷售……整個流程都會了。還準備建沼氣池，把沼—糧—果給干起來，這樣除了更環保，也多了一份經濟效益！”這時村里陪同的干部說，真是風水輪流轉、苦盡甘會來，去年老邱碰到了難得的好年景，生豬價格不斷上漲，他一口氣賣出了20多頭大肥豬，凈賺六位數，一下子從讓人同情的貧困戶變成了人人羨慕的暴發戶了！我問老邱，現在妻子的病情好轉了，家里的生活也改善了，還有什么愿望沒實現呢？他想了想說，如今過日子總算是不愁了，屋子已經裝修好，院場也都給拾掇利索了，兒子在杭州的工作也算穩固了，他和妻子最大的愿望是準備著讓兒子早些娶妻生子，一家子盡享和和美美的天倫之樂。“要是這光景過上了，我和妻子這輩子就再沒遺憾了！”老邱定定望著我說，一雙漆黑的眼眸閃爍著憧憬的光芒。

　　我知道而且相信，這是老邱一家層層遞進的生活，和水到渠成的幸福——在他們一家人向上生長的愿望里，我分明聽到了拔節的音律，也分明看到了花開的風景，更可預期美好的收成！

　　（作者單位：江西省人民政府駐北京辦事處）